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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心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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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風怒號。

茫茫的龍首原,白草枯折,被風連根拔起。粗暴的狂風已經不像是刀,而像是迎面而來的巨錘,重重砸在任何膽敢阻攔它呼嘯道路的東西上。

夙瑤裹著一身狐裘,風中夾雜著雪珠子,她扯住兜帽遮擋,臉幾乎與白狐狐裘同色,唇色發青,在這樣的狂風中,連呼吸都有些困難。

她之所以還能深一腳淺一腳繼續前進,是因為重樓擋在她面前,替她遮住了大半的狂風。

重樓穿著一身黑色的輕鎧,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釘在地上,側過身,用左手攬著夙瑤,右手利刃彈出,警惕地盯著白茫茫一片的四周。看不見前途,辨不清來路,若有危機蟄伏在此地,若沒有十分的警惕,根本發覺不了。

二人貼得極近,重樓的熱度遠遠不斷傳遞到夙瑤的掌心,令她覺得安心。她緊緊握著他的手,一同跋涉在這茫茫雪原。

這裏不但野草枯死,獸蹤絕跡,向南三千丈就是連秋季也溫暖濕熱的南詔,此地卻刮著如此駭人的北風,冰封千裏,幾乎無法前行。

據南詔王說,他的先祖正是因為到了秋冬時節龍首原氣候就會突變,完全無法繼續在此地生存,所以才會冒險向南遷徙,漸漸繁衍成南詔。

夙瑤身上所系之狐裘,也正是南詔王所贈。

狐裘兜帽上有一圈細密的絨毛,做工精致。夙瑤本來推辭不受,南詔王卻堅持要她帶著上路。

“你到了龍首原就會發現它的作用。”的確,幾乎是一到龍首原,夙瑤就已經將之緊緊裹在身上,抵禦森然淩冽的寒氣。

英招帶著南詔王的兵符征召大軍平叛,趕到時卻發現大亂已除,所餘下的事情只是打掃戰場,熱血少年不由十分失望。轉眼又看到夙瑤離去,更加覺得世事無常一無順心順意之事,分外沮喪。

“仙人,你要走?”他心心念念的劍招卻還沒有學得,這一去,恐怕此後都不會再遇到。

他眼巴巴看著夙瑤。

夙瑤失笑,讓清都帶他回昆侖派,英招卻出乎意料拒絕了。“故土難離。南詔或許接下來的日子都不會太平,我豈能眼睜睜看著?何況昆侖何其遙遠,我上了山,也許就是一輩子。”

一入仙門,可不正是一輩子?這少年沒有仙緣,也是勉強不來。凡心若是太重,羈絆太深,哪怕入了昆侖山,也還記得返回的道路,這樣怎麽能夠靜心參悟?

英招赧然一笑,“仙人休要笑我,我就是凡夫俗子罷了。”放不下君主,放不下親友,也不放下美如詩畫的故鄉,和夜夜窗前的明月。

長琴身體每況愈下,夙瑤修書一封,讓他隨清都回瓊華,水靈珠如今已經傳給紫英,而這瓊華鎮派之寶或許可以救長琴一命。

“我去瓊華,那你呢?”長琴抱琴,走了幾步卻又回頭問她。

夙瑤微笑道,“我先去取盤古斧。”

長琴輕笑一聲,“夕瑤,你如今愈發膽大。”他抱著琴走得不快,就要踏出門口,卻又回過頭,對她微微一笑。“自己小心。”

盤古秘境吉兇未蔔,夙瑤本意獨自前去,重樓卻對此不以為然。

盤古秘境從無人涉足過,裏面會發生什麽事,沒人能料想到。盤古大神以力證道,哪怕是重樓也不能攖其鋒芒,萬一遇上危險,誰能保證可以全身而退?

夙瑤的身體經過女媧鏡之後更加孱弱三分,重樓對此心知肚明,他不耐煩與夙瑤呈口舌之利,拂袖而去。

龍首原的天空灰蒙蒙,明明是一馬平川的平原,卻偏偏飛沙走石,讓人看不清遠處。夙瑤站立在界限前,一腳踏入,就好像誤入了另一個世界。

沒有生命能夠在此長久停留。

風刮得夙瑤眼睛都無法睜開,搖搖晃晃,重樓愈發箍緊她的腰肢,她近來又清減不少,他長手一環還綽綽有餘,紙片人似的。

——若無他護佑在側,她一人豈能成事?重樓本來是最厭憎弱小,但看夙瑤這樣卻不覺得厭煩,一心一意想著,沒了他她可是不行的。

夙瑤一入龍首原,就看到本來早就不告而去的重樓在等自己,看似惱怒,心口卻一暖,未曾想重樓這樣慣於直來直去的人也有這等迂回心思。風雪如此大,跋涉艱難。她身體每況愈下,確實不宜逞強。

走了許久,遠處才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黑點,看不清楚。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,才走到那跟前,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——一塊無字石碑。

“就是這裏了。”

石碑用一種極樸素的線條勾勒出一個揮斧的巨人形象,黑沈沈,古樸厚重,雖經歷長久歲月,一眼望去依然有通天徹地之感。

夙瑤滴三滴本命精血,石碑上的魁梧巨人仿佛活了過來,巨斧生風,狠狠劈下,石碑前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,仿佛將整個天地都分割成近在咫尺卻毫不相幹的兩半。

二人攜手一躍而下。

在裂縫中下墜了很久之後,眼前出現了光亮,重樓在地上輕巧翻滾一周,卸去力道,自始至終小心地摟著夙瑤沒有松開。

“這裏就是盤古秘境?”夙瑤打量四周。與想象中截然不同,這裏不是一個陰森黑暗的洞穴,明亮柔和的光從頭頂灑落下來,照亮了這個望不到邊際的空間。

四處都有碩大的鮮花灼灼盛開,氣候溫暖如春,山石間流泉飛瀑,佳木蔥蘢。樹梢上,不知名的紫紅色果實成熟,咕嚕嚕滾落在地。

乍一看上去,就像是他們躍下地裂,依然返回了地面上某處風光絕佳的山水中一樣。

夙瑤凍僵的手腳漸漸恢覆知覺。她褪下狐裘,露出內裏的藍白衣衫而不覺得寒冷,絲絲暖氣從地面蒸騰而上,暖生兩靨。

一叢低矮灌木簌簌抖動,重樓快速一刀劈過,灌木叢被削成兩半,斷口平滑。一只奇異的小獸“嘰嘰”叫著竄了出來,一躍而起跳到了夙瑤的懷裏。

小獸毛茸茸,身形矮小,似兔又似貓,尖耳朵短尾巴,皮毛雪白。它的三瓣嘴微微張開,發出一連串的“嘰嘰嘰嘰”聲,好像是被重樓嚇到了。

“乖,不怕不怕。”夙瑤把小獸抱起,撫摸它的柔軟的毛發。

重樓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上了重鎧,烏金鎧甲堅不可摧,豎瞳拉成一條極度狹長的細線,雙手刀刃如月下聚霜,反射著鋒銳的冷光。

“夕瑤,你小心,這裏有些不對勁。”重樓低聲道,雙目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赤紅,閃爍著瘋狂的光。

盤古秘境哪怕是封印著上古兇獸也不足為奇,偏偏是這樣安靜到詭異的場景,看似毫無危險,卻往往是最危險的地方。

漱玉飛泉的水霧彌散開來,花香成陣。點點飛濺的泉水打在水邊寬大的葉子上,暖暖的熱氣熏人欲睡,夙瑤滿目都是草木葳蕤的靜謐景色,掌中小獸喉間發出舒適的“咕嚕嚕”聲音,她心神松懈,覺得重樓有些多慮。

風雪中跋涉多時,此時一到這樣世外桃源的所在,她只想多歇息片刻,而且她對木靈非常敏感,這裏的草木靈氣俱是溫和寧靜,幾乎沒有大的波動,可見沒有危險。

重樓冷然道,“若是這些都是假象呢?”

他由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危險感知,在一次又一次對決中發揮過作用。夕瑤生性溫和,哪裏知道這其中的詭譎伎倆?

在他眼中,這整片密林都像是一個危機四伏的戰場,敵在暗我在明,十分不利。

腕刀揚起疾風,隨著他手臂的揮動,草木整片整片被摧毀,遠處山石分崩離析,發出危險的轟鳴聲,泉水渾濁樹木傾頹,桃源剎那間就變成了廢墟一片。

夙瑤把在狐裘上打滾的小獸抱起,卻依然懶懶坐在原地不起。樹木相繼倒下,淩厲的刀氣縱橫交錯,卻沒有傷到夙瑤的一根頭發。她打個哈欠,看著重樓漫無目的大肆破壞,卻好像隔著一層紗,既不真實,又懶怠管,似乎於己無關一樣。

她隨手拾了一個通紅的野果,就著手餵給小獸,小獸慢慢啃著,啃完了,柔軟的舌頭舔了一下夙瑤的掌心,夙瑤就再拿一個果子去餵它。

轉瞬之間,四周已經是滿目瘡痍,重樓的破壞力驚人,唯有以夙瑤為圓心的一丈內還保持著原貌,枝頭野果低垂,夙瑤坐在狐裘上,慢慢撫摸小獸的毛發。

直到重樓冰冷的殺機從她耳邊掠過,甚至截斷了她的一絲頭發,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和重樓的狀態都不對勁。

這個地方在慢慢影響他們的心智!

重樓變得更加狂躁,而她則變得更加倦怠。

這裏放大了他們心中的弱點,心魔潛入,潛移默化毫無痕跡。

夙瑤心中大寒,重樓破壞了這麽久,四周除了她手裏的這只,完全沒有別的野獸。小獸既不是妖也不是怪,看上去普普通通,為什麽可以在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獨自生存?看它樣子如此安逸,顯然很適應這裏的環境。

她腦中陡然一炸,把小獸往地上一摔,一接觸到地面,它就像一個幻影一樣消失了。“重樓,那只動物有古怪!”

它一出現就跳入了她懷中,避過了重樓的懷疑。現在想想,這樣不怕生不避人的野獸,哪怕是幼獸也不可能!

重樓雙目赤紅,呼喝著舉刀欲砍。“在哪裏?”

夙瑤疾上前一步,一指點在他眉心。“靜!”

重樓一滯,眼中紅光漸漸衰弱,瞳孔變圓。“我剛才......”

話未說完,兩人同時聽到了一個聲音在說,“汝等何所從來?”

這振聾發聵之聲帶著極度的力量,山呼海嘯一樣將二人淹沒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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